TUhjnbcbe - 2024/10/18 20:51:00
“和树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苦,和墙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痛。没人能体会我一生的心情。”五十岁的韩仕梅,一辈子生活在河南南阳的薛岗村。因为母亲迷信,她一出生差点被溺死在尿桶里。长大了,又因为三千元的彩礼,嫁给了智力有些缺陷的丈夫。写诗,是韩仕梅宣泄情感的窗口,可丈夫一辈子木讷,读不懂她的诗。◎文/图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孙倩发自河南南阳韩仕梅在油菜花旁读诗命运一条东西走向的公路横穿过村庄,韩仕梅的家就坐落在最东边。四月份,油菜花开的季节,韩仕梅拉开铁门,坐在门前一方木凳上,手机屏幕在阳关反射下有些刺眼。她身后,是一套五百多平米的房子,在这,她却找不到想要的归属感。她脑中,是海浪涌起的烟波浩渺,是起雾时,穿过云朵的风,是千里之外,绵延不绝的山川。韩仕梅的半生,基本守在了这个名为薛岗村的村庄,她想去看山,去望海,她把自己说成是被牵绊的“人囚”。韩仕梅从来没觉得自己写的诗好,她只觉得那是几句好读的“顺口溜”。有人将她比作“余秀华第二”,她摇摇头,“我咋可能和人家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余老师在天上,我在地上。”“我在生活中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写诗能让我发泄,倾诉。”在韩仕梅的生活里,诗歌是她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窗口,可以呼吸,可以短暂地寻找自我。韩仕梅会把想到的诗歌写到本子上因为家贫,年幼辍学,是韩仕梅一辈子的痛。她想,这辈子注定是当不了一名真正的诗人了,她的梦里,无数次迈进了大学的校门,这一生,她尊重读书人,尊重他们身上似乎与众不同的气质,更爱他们说话时“不一样的感觉”。但覆盖她的生命的,是十二亩农田,和厨房内日复一日升起的烟火。韩仕梅信命,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完蛋”了。出生韩仕梅觉得自己命不好。出生时,韩仕梅背部朝上,母亲认为这种姿势出生的孩子注定不孝,准备将她按到尿桶里溺死,是父亲阻止,她才活了下来。她在学校成绩不错,每次都能进前三,但因为家穷,拿不出学费,韩仕梅初二辍学。她记得自己是学习委员,也记得自己是班级里的领唱,那时,她最爱唱的歌,是《在希望的田野上》。韩仕梅家中有六个孩子,她排行第五。19岁那年,弟弟还未成家,母亲断断续续收了三千元彩礼,准备将她嫁给一个智力轻微缺陷的男人。她不愿意,躲避了三年,母亲说她,“就你这鳖样还捣蛋!”成家以后,韩仕梅发现这笔彩礼,是男方东拼西凑借来的钱,婚后,一天,最多会来三个人催账,“恰好我母亲也在,她跟我说,我把你这辈子害了。”韩仕梅没说话,“害都害了,说了还有啥用,我没理她。”成婚后,韩仕梅为这个家庭还了因为彩礼欠下的元,“这算啥?我是自己把自己买了。”“其实我也不是太恨她,姐妹几个都这样,恨有啥用。”韩仕梅说,但她也恨她,毁了自己一生,“她死时,我就哭了她一次,就那一次。但是我也孝顺她,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恨是恨,报恩是报恩。”她呢喃,“其实淹死挺好的,也不至于这么悲惨了。”婚姻“嫁过来以后,心没活过,只有眼泪,身剩躯壳,每天忙于田野,努力拼搏,还债还债,还是还债。”韩仕梅床头的本子上,黑色的笔迹记下了她的内心。她经常趴在床头写诗,被单上留下了墨水的痕迹。婚姻生活中,韩仕梅觉得自己从来没体会到被关心和被呵护,“我是人,不是畜生。”她想象中的爱情,应该是两个人互相理解,可以包容,体谅对方。她称自己嫁的那个男人王良为老头子,“他不懂得关心你,更不懂得体贴,你连句话都跟他说不清楚,智商就那样,你说怎么办?”韩仕梅说,他也心疼王良,他也有他的好,“自从年,孩子上学,他开始收心了,开始干活了,他会把工资都拿回来给我,他去集市上给人理发,也很勤快。”可这样的生活,在韩仕梅的眼中,更像是搭伙谋生,每一句对话,都不关乎爱情。燕子穿过韩仕梅的房间,她头也不抬,“只要他不妨碍我写诗,我就不会走,这个家庭离不开我。”写诗小有名声以后,一批又一批的记者和诗友来拜访韩仕梅。王良开始紧张,他推搡着咒骂着到访者,甚至动手赶人。在他眼中,韩仕梅的诗,和这些外来的陌生人,会把韩仕梅带离这个家庭。韩仕梅经常在快手上发表诗歌相伴二十余载,韩仕梅说,他们之间没有爱情,连信任都没有。她最怨的,是王良试图剥夺她的“写诗自由”。“我告诉他,我不会走,如果我想跑,你把我拴在裤腰上也没有用,我不想走,你赶也是赶不走的。”韩仕梅说,可王良不听,“他密切监视着我的一切。”“我躺在床上两小时,他就坐在床边两小时,我写诗到半夜,他就坐到半夜。”韩仕梅说,她开始躲在工厂的宿舍内,寻求一个安静的空间。写诗是韩仕梅最喜欢的事(受访者供图)写诗“和树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苦,和墙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痛。没人能体会我一生的心情。欲哭无泪。欲言无词。”韩仕梅把这句诗念给王良说,就是说你的。王良不懂,表情木讷。结婚以后,家门不远处修建高速公路,韩仕梅去打工,做着和男人一样的体力活,炎炎夏季,她穿着平底鞋,在高温下弄钢筋,“这个地方点一下,那个地方换一下,特别受罪,我晒得跟黑老包一样。”所有同去的女人们,只有她一个人坚持了下来。桥洞下,四亩多的地,韩仕梅种上了芝麻。“人家都知道心疼媳妇,他不知道。”韩仕梅记得,她一个人在地里忙,没吃午饭。午后,一个12岁的邻居在地里为她摘了两个甜瓜说,“嫂子,你咋中午都不吃饭。”“我当时眼泪都出来了,谁都比我老头强。”韩仕梅说,自己在服装厂做工,早晨早早就走,晚上才回,加班之后,手脚酸疼,夜里十点回家,王良还在等着她做饭。有时,她提起丈夫,咬牙切齿,丝毫不避讳王良就在身边,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会突然跳出几句脏话,语气夹杂着对生活的不满。“盖房子,用料,石灰啊钢筋啊,他一点心都不操。”韩仕梅记得,这间五百平的大房子,王良在盖房时像是“坐享其成”,“他不操心就算了,还捣乱,寒冬腊月,人家工人冷成啥了,不就为了赚俩钱?他就是不让我给人家钱,就跟我吵啊。”可韩仕梅还是给王良买了两份保险,她担心王良老了,生活会很可怜。她写下,一生辛劳持家/半世双鬓染白发/尘世广厦千万座/梦回十里桃花园/从此深夜话桑麻/田间地头/风吹雨打/虽是同床两相望/无言以对/心寒凉。她在离家不远的工厂里打工做饭希望写诗,是韩仕梅宣泄的出口,生活不如意,无处倾诉,她就用笔记下脑中闪过的瞬间和画面。去年二月,“为你读诗”平台联系到韩仕梅,节目组希望她写一首正能量,激励人心的诗,读给丈夫,读给孩子。韩仕梅觉得自己一生过的不好,没有积极向上的内容,好多天写不出来。最终,她在厨房里写出了一首《心语》,代表着她内心的渴望和期盼,“阳光透过云朵/它告诉我/我被乌云遮的时候/也会奋力向前/给你带来一丝的温暖”。韩仕梅朴素的河南方言,在感情充沛的文字下,情感力爆发了出来。她担心砸了节目招牌,可节目组告诉她,她读得很好,是表现最好的两位之一。去年四月,儿子帮韩仕梅下载了快手,此后,机缘巧合,她开始在快手上发表诗歌,背景多是简单的风景图。她写下“秋雨细细瘦花黄,凉凉月色赏颜装。”“云飞袖醉红楼,竹楼满月影长瘦”、她写下“升起玉盘日暮落,海鸥点缀似仙鹤”……平静的生活从此逐渐被打破,梦想的光束洒进了幽暗的生活,韩仕梅从写诗中窥见了生活的乐趣。年纪各异的诗友私聊她,和她交友,探讨人生。有人说,在她平凡质朴的文字中感受到了真实的生活。她终于听见了别人的声音,尽管嘈杂中,也有反对的呼声。可韩仕梅不在乎,她把这归结于,“他们体会不到我的人生。”她劝导年少的孩子要好好学习,劝慰子女应理解父母的不易。许多个瞬间,韩仕梅的生活被打开了。如果仔细阅读,会发现她的诗歌,并不规范,有热心人愿意教她格律,可韩仕梅说“我这辈子,条条框框太多了,那些对我都是约束。”韩仕梅所居住的乡村爱情“我在泥泞中跋涉举步维艰/汗流浃背时淌花了容颜/我想问星星借点灯油/点亮天空/让我看到里面的璀璨……”韩仕梅心里生活着另一个自己,那是少女时代的延续,是提起爱情时,仍然会害羞耸肩伸出舌头的娇羞。她决定离婚了,曾经,诗歌是她躲避现实的港湾,当港湾被破坏,她保持着一种无畏的英勇,她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我没有打算,我可以打工,赚口饭吃,只要能写诗。”起诉离婚后,王良收到了法院的通知,他哭了,让韩仕梅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告诉韩仕梅,“前三十年是你出力,以后我来。”这样温情的话,韩仕梅觉得,是有人教给他的。“孩子们都赞成我离婚,希望我过得开心快乐。”可离婚的消息还是在这个家庭引起了不小的反对,亲戚们来家里做韩仕梅的工作,他们说,为了孩子也不能离婚。媒体报道了这位生活在乡间却小有名气的农妇准备离婚时,骂声传来,有人说,“不过写了几句诗,真当自己是名人了?”韩仕梅不在乎,她想为自己,为自己的诗歌活一次。她在微博上认识了一位姓庄的律师,“我问他可不可以帮我打官司,他说他愿意帮我。”她和女儿开玩笑,说要是能遇上一位关心的知心的贴心的人就嫁了,女儿说,“那不好遇”。母女两个放声大笑。网络世界里,也有男人向写诗的韩仕梅表达爱意,韩仕梅拒绝了,年轻都没犯过这样的错误,现在更不能,她责骂那些有家室的男人,对自己的妻子好一点。寄托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韩仕梅不再希望儿女走上自己的老路。从中学起,她就把孩子们送到县里读书,韩仕梅认为那里的教育质量会更高一些。她生怕儿女吃了没文化的亏,未完成读书的遗憾,只能由子女们来完成。韩仕梅的女儿正在读高中,儿子已经大学本科毕业。如今,韩仕梅最担心的是两个孩子的婚恋问题。她对包办婚姻深恶痛绝,不愿干涉儿女婚姻,只希望他们这辈子平安喜乐。“金枝玉叶一朵花,坠入王家把家发。夫唱妇随把日过,明年生对龙凤娃。”儿子相亲成功后,她在大摆宴席之日,写了轻快的诗句。儿子喜欢的女孩很漂亮,二婚,韩仕梅告诉儿子,你决定了要娶她以后,要对人家好,村里人难免有闲言碎语,但是你要接受她,才能和气。韩仕梅说,“哪怕她有俩娃,我都让她养着,只要他开心。”可惜事与愿违,两个人还是走散了。韩仕梅心里很难过,儿子的婚礼耗费了不小的花销,她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她只希望子女婚姻幸福。关于自己,韩仕梅耸耸肩,略带害羞,她说她有个奢侈的梦想,希望自己的诗能被收录在诗集中,留下名字,“这辈子就没活瞎”。本文来源:山东商报